庄子

《庄子》是一部道家经典著作,由战国中期的庄周及其门徒后学所共著,到了汉代以后,被尊称为《南华经》,且封庄子为“南华真人”。《庄子》与《老子》、《周易》合称为“三玄”。
庄子行于山中,见大木枝叶盛茂,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。问其故,曰:“无所可用。” 庄子曰:“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。”夫子出于山,舍于故人之家。故人喜,命竖子杀雁而烹之。 竖子请曰:“其一能鸣,其一不能鸣,请奚杀?” 主人曰:“杀不能鸣者。” 明日,弟子问于庄子曰:“昨日山中之木,以不材得终其天年,今主人之雁,以不材死;先生将何处?” 庄子笑曰:“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。材与不材之间,似之而非也,故未免乎累。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,无誉无訾,一龙一蛇,与时俱化,而无肯专为;一上一下,以和为量,浮游乎万物之祖,物物而不物于物,则胡可得而累邪!此神农、黄帝之法则也。若夫万物之情,人伦之传,则不然。合则离,成则毁;廉则挫,尊则议,有为则亏,贤则谋,不肖则欺,胡可得而必乎哉!悲夫!弟子志之,其唯道德之乡乎!”市南宜僚见鲁侯,鲁侯有忧色。市南子曰:“君有忧色,何也?” 鲁侯曰:“吾学先王之道,脩先君之业;吾敬鬼尊贤,亲而行之,无须臾离居;然不免于患,吾是以忧。” 市南子曰:“君之除患之术浅矣!夫丰狐文豹,栖于山林,伏于岩穴,静也;夜行昼居,戒也;虽饥渴隐约,犹旦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,定也;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。是何罪之有哉?其皮为之灾也。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?吾愿君刳形去皮,洒心去欲,而游于无人之野。南越有邑焉,名为建德之国。其民愚而朴,少私而寡欲;知作而不知藏,与而不求其报;不知义之所适,不知礼之所将;猖狂妄行,乃蹈乎大方;其生可乐,其死可葬。吾愿君去国捐俗,与道相辅而行。” 君曰:“彼其道远而险,又有江山,我无舟车,奈何?”市南子曰:“君无形倨,无留居,以为君车。”君曰:“彼其道幽远而无人,吾谁与为邻?吾无粮,我无食,安得而至焉?” 市南子曰:“少君之费,寡君之欲,虽无粮而乃足。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,望之而不见其崖,愈往而不知其所穷。送君者皆自崖而反,君自此远矣!故有人者累,见有于人者忧。故尧非有人,非见有于人也。吾愿去君之累,除君之忧,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。方舟而济于河,有虚船来触舟,虽有惼心之人不怒,有一人在其上,则呼张歙之,一呼而不闻,再呼而不闻,于是三呼邪,则必以恶声随之。向也不怒而今也怒,向也虚而今也实。人能虚己以游世,其孰能害之!”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,为坛乎郭门之外,三月而成上下之县。 王子庆忌见而问焉,曰:“子何术之设?” 奢曰:“一之间,无敢设也。奢闻之,
庄子行于山中,见大木枝叶盛茂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。问其故,曰:“无所可用。”庄子曰:“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。”
夫子出于山。舍于故人之家。故人喜,命竖子杀雁而烹之。竖子请曰:“其一能鸣,其一不能鸣,请奚杀?”主人曰:“杀不能鸣者。”
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:“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,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,先生将何处?”庄子笑曰:“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。材与不材之间,似之而非也,故未免乎累。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。无誉无訾,一龙一蛇,与时俱化,而无肯专为。一上一下,以和为量,浮游乎万物之祖。物物而不物于物,则胡可得而累邪!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。若夫万物之情,人伦之传则不然,合则离,成则毁,廉则挫,尊则议,有为则亏,贤则谋,不肖则欺,胡可得而必乎哉!悲夫!弟子志之,其唯道德之乡乎!”
市南宜僚(2)见鲁侯,鲁侯有忧色。市南子曰:“君有忧色,何也?”鲁侯曰:“吾学先王之道,修先君之业。吾敬鬼尊贤,亲而行之,无须臾离居。然不免于患,吾是以忧。”市南子曰:“君之除患之术浅矣!夫丰狐文豹,栖于山林,伏于岩穴,静也;夜行昼居,戒也;虽饥渴隐约,犹且胥疏
(3)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,定也。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,是何罪之有哉?其皮为之灾也。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?吾愿君刳形去皮,洒心去欲,而游于无人之野。南越有邑焉,名为建德之国。其民愚而朴,少私而寡欲;知作而不知藏,与而不求其报;不知义之所适,不知礼之所将;猖狂妄行,乃蹈乎大方。其生可乐,其死可葬。吾愿君去国捐俗,与道相辅而行。”君曰:“彼其道远而险,又有江山,我无舟车,奈何?”市南子曰:“君无形倨,无留居,以为君车。”君曰:“彼其道幽远而无人,吾谁与为邻?吾无粮,我无食,安得而至焉?”市南子曰:“少君之费,寡君之欲,虽无粮而乃足。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,望之而不见其崖,愈往而不知其所穷。送君者皆自崖而反。君自此远矣!故有人者累,见有于人者忧。故尧非有人,非见有于人也。吾愿去君之累,除君之忧,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。方舟而济于河,有虚船来触舟,虽有惼心之人不怒;有一人在其上,则呼张歙之,一呼而不闻,再呼而不闻,于是三呼邪,则必有恶声随之。向也不怒而今也怒,向也虚而今也实。人能虚己以游世,其孰能害之!”
北宫奢(4)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,为坛乎郭门之外,三月而成上下之县。王子庆忌(5)见而问焉,曰:“子何术之设?”奢曰:“一之间,无敢设也。奢闻之:‘既雕既琢,复归于朴。’侗(6)乎其无识,傥乎其怠疑(7)。萃乎芒乎,其送往而迎来,来者勿禁,往者勿止。从其强梁,随其曲傅(8),因其自穷。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,而况有大涂者乎!”
【注释】
 
(1)山木:山中之木,这是隐喻世上之人。山木成材者取伐,不材者幸免,人生世上只可处于材与不材之间,才得幸存,但最终还得归顺自然。
(2)市南宜僚:姓熊名宜僚,因居市南,故称。楚国人。
(3)胥:缓慢走动的样子。
(4)北宫奢:奢是名,因居北宫,故称。卫国大夫。
(5)王子庆忌:王子,王族之子。庆忌是名,周代大夫,来卫国任职。
(6)侗〔tóng〕:无知的样子。
(7)傥〔tǎng〕:通“憆”,无所追求的样子。怠疑,通“佁儗”,停滞不前的样子。
(8)曲傅:傅通“附”,追随依附。
 
【翻译】
 
庄子经过一座山中间,看见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。伐木工人停在它旁边并不砍伐它。庄子问其中缘由,伐木工人说:“没有什么用途。”庄子说:“这棵树因为不成材才能够享尽天年。”庄子走出山中,住在老朋友的家。老朋友高兴,叫童仆宰鹅来招待客人。童仆请示说:“有一只会叫,有一只不会叫,请问宰哪一只?”主人说:“宰不会叫的。”第二天,学生问庄子说:“昨天山中那棵大树,因为不成材才能够享尽天年;如今主人的鹅,因为不成材死去。先生站在什么立场呢?”庄子笑着回答说:“我庄周会站在成材和不成材之间。在成材和不成材之间,似乎可以了但还不是根木,所以没能免除牵累。要是把握了道德就不会这样,无所谓赞誉无所谓诋毁,时隐时现如龙见蛇蛰,随时运共同变化,不愿意固执一端。一时在上一时在下,以和顺为标准,遨游在万物的本元。把握外物却不被外物所化,那样哪里会有牵累呀?这是神农、黄帝的法则。至于万事的情状,人类的习俗就不是这样了。你要合人家就要离,你想成人家就想毁,你越穷人家就越压,你尊贵人家就谤诽,你做事人家就破坏,你贤明人家就谋算,你无能人家就欺负。哪有可能是一定如此呀?可悲啊,同学们可要记住,只有道德的境界才是根本啊!”
 
市南宜僚拜见鲁国君侯,见鲁侯面有忧色。市南宜僚就问:“君上面有忧色,为什么呢?”鲁侯说:“我学习前代君王的道义,继承前代君主的功业;我敬奉鬼神尊重贤良,身体力行,没有片刻失职。然而还是不免出现差错,我正为此担忧。”市南宜僚说:“君上解决问题的方法太少了。毛色丰厚的狐狸和纹色斑驳的豹子,栖息在山林,潜伏在岩洞,够沉静的了;夜晚出来白天不动,够警戒的了;尽管饥渴困苦,还是坚忍地漫步在江湖之上来觅食,够镇定的了。然而还是难免陷入网罗机关的祸害,它们有什么罪过呀?是它们的皮毛招惹了灾难啊。如今鲁国不正是君上的皮毛吗?我希望君上割弃形体剪掉皮毛,洗净内心的欲念,遨游在无人的原野。南越地域有个城邑,名叫建德国。它的人民愚钝浑朴,少私寡欲;只知道耕作不知道私藏;施舍东西不求回报,不知道义往哪去,不知道礼往哪方用。随心所欲为所欲为,可谓踏上了大道。活着得到快乐,死去得到安葬。我真希望君上抛开国家摒弃世俗,跟随天道相辅相成。”鲁侯说:“那里道远路险,还有江山阻隔,我没有船和车,怎么办?”市南宜僚说:“君上不要贪恋君王的傲慢,不要留恋眼下的王位,这样就成了君上的车了。”鲁侯说:“那条道路幽深空寂,我跟谁做伴呢?我没有食粮,缺乏饭菜,怎能达到那里呢?”市南宜僚说:“减少君上的耗费,清减君上的欲望,尽管没有食粮也就足够了。君上一旦涉水过江浮游过海,眺望它时已经不见它的岸边,越往前走更不知道它的尽头。护送君上的人都从岸边回去了。君上从此就远逝了,所以拥有臣民的人就劳累,受制于臣民者就担忧。所以尧既不拥有臣民,也不受制于臣民。我希望除去君上的劳累,解除君上的担忧,唯独跟道周游在大漠的境域。合并两船渡河,其中不载人的一艘撞过来,虽然是狭隘心肠的人也不会发怒。要是有一个人在撞过来的船上,这边船上的人就会喊他撑开或者靠拢。喊一次他没听见,再喊他还是没听见,因此就要喊第三遍了,同时肯定有粗言滥语随之出现。刚才不发怒的可现在发怒了,因为刚才是艘空船可现在是有人的。人要是能够淡忘自己周游世上,又有谁能伤害他呢?”
 
北宫奢替卫灵公征集捐款铸造钟器,在外城门设下祭坛,三个月就造好了钟并编组在上下两层钟架上。王子庆忌见到这种情况便向他问道:“你用的是什么样的方法呀?”北宫奢说:“精诚专一的铸钟,并没有其他的方法。我曾听说,‘既然已细细雕刻细细琢磨,而又要返归事物的本真。’纯朴无心是那样无知无识,忘却心智是那样从容不疑;财物汇聚而自己却茫然无知,或者分发而去或者收聚而来;送来的不去禁绝,分发的不去阻留;愿意捐献的加以随应,不赞助的就从其自便,依照各自的情况而竭尽力量,所以早晚征集捐款而丝毫不损伤他人,何况是遵循大道的人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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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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