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(1)北游于玄水(2)之上,登隐弅(3)之丘,而适遭无为谓(4)焉。知谓无为谓曰:“予欲有问乎若:何思何虑则知道?何处何服则安道?何从何道则得道(5)?”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,非不答,不知答(6)也。
知不得问,反于白水(7)之南,登狐阕(8)之上而睹狂屈(9)焉。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。狂屈曰:“唉!予知之,将语若。”中欲言(10)而忘其所欲言。
知不得问,反于帝宫,见黄帝而问焉。黄帝曰:“无思无虑始知道,无处无服始安道,无从无道始得道。”
知问黄帝曰:“我与若知之,彼与彼(11)不知也,其孰是耶?”
黄帝曰:“彼无为谓真是也,狂屈似之,我与汝终不近(12)也,夫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,故圣人行不言之教(13)。道不可致,德不可至(14),仁可为也,义可亏也,礼相伪也。故曰:‘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礼者,道之华而乱之首也。’故曰:‘为道者日损,损之又损之,以至于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也。’今已为物也,欲复归根,不亦难乎!(15)其易也,其唯大人乎(16)!“
生也死之徒(17),死也生之始,孰知其纪!人之生,气之聚也。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。若死生为徒,吾又何患!故万物一(18)也。是其所美者为神奇,其所恶者为臭腐(19);臭腐复化为神奇,神奇复化为臭腐,故曰,‘通天下一气耳(20)。’圣人故贵一。”
知谓黄帝曰:“吾问无为谓,无为谓不应我,非不我应,不知应我也;吾问狂屈,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(21),非不我告,中欲告而忘之也;今予问乎若,若知之,奚故不近(22)?”
黄帝曰:“彼其真是也,以其不知也;此其似之也,以其忘之也;予与若终不近也,以其知之也。”
(23)狂屈闻之,以黄帝为知言。
 
 

【注释】
 
(1)知〔zhì〕:虚拟人名。本篇所举之人名、地名、河流名多为虚拟,并含有寓义。
(2)玄水:虚拟河流名。
(3)隐弅〔fěn〕:弅,通“湓”假设之地名。
(4)无为谓:虚拟之得道者,与自然合一无为不言之人。
(5)何思何虑则知道?何处何服则安道?何从何道则得道:这三问是从思维方式、生活方式,求教方式三个方面求问认识道,持守道,掌握道的方法和途径。
(6)非不答,不知答:无为谓视天地万物为一体,故对所问不知回答,而并不是不回答。
(7)白水:传说中的河流名,与玄水相对。
(8)狐阕:虚拟的山名。
(9)狂屈:虚拟人名。
(10)中欲言:正想说的时候。
(11)彼与彼:指无为谓和狂屈。
(12)不近:与道不相近。
(13)不言之教:不用语言的教化。
(14)道不可致,德不可至:致,招致,取得。至,达到。道和德是自然存在的一与多,不能靠人为求得,越是刻意地追求,越不自然,也就离道德越远;无为无求,与天地处于自然的同一体中,无所不在的道就会在你身上体现为德。
(15)今已为物也,欲复归根,不亦难乎;现已成有形之物,即由虚无之道取聚而成体,再复归虚无则难。
(16)其易也,其唯大人乎:至人与天道为一,故复归大道则易。
(17)生也死之徒:徒,类,同类。生和死是一物向另一物的转化,就物的角度看,它们是同类的。就一物说有生死之别,就万物总体说则无生死之分,此物之生或为彼物之死。
(18)万物一也:气之聚散表现为物生死之无穷变化过程,万物统一于气。
(19)其所美者为神奇,其所恶者为臭腐;人们把自己认为美好的称为神奇,把自己厌恶的称为臭腐。这是以物观之,如果以道观之神奇与臭腐是“物无贵贱”的。
(20)通天下一气耳:通,贯通。
(21)不我告:不告诉我。
(22)奚故不近:奚,何。不近,与大道不相近。
(23)知言:懂得知者不言、言者不知的道理。这里的“知言”不是“知道”是比道低一个层次的境界。
 
【翻译】
 
知向北到玄水边游玩,登上隐弅山丘,恰巧在那里碰到了无为谓。知对无为谓说:“我有个问题问你,怎样思考才能认识大道?如何居处如何行事才能持守大道?以何种途径用何种方法能够获得大道?”问了三次,无为谓都不回答。不是不回答,而是不知道要回答。
 
知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,就返回到白水的南面,登上狐阕山丘,在那里他看见了狂屈,知又把三个问题来问狂屈,狂屈说:“噢!我知道,这就告诉你。”正想说的时候,却忘记了要说的话。
 
知没有得到回答,又返回帝宫,见到黄帝又问及那三个问题,黄帝说:“无思无虑才能认识大道,无定处不行事才能持守大道,无需任何途径和方法就能获得大道。”
 
知问黄帝说:“我和你都知道这些,无为谓和狂屈却不知道,我们双方谁对呢?”
 
黄帝说:“那个无为谓是完全的对,狂屈接近于正确,我和你终究和道不接近,知道的人不谈论道,谈论道的人并不懂得道,所以,圣人推行放弃言说的教化。道是不能获取的,德是不能达到的,仁可以去施行,义可以损弃,礼是相互欺骗的。所以说:‘失去道而后才有德,失去德而后才有仁,失去仁而后才有义,失去义而后才有礼。’礼只是道的华丽外表,而它也正是祸乱的开始,所以说:‘追求大道的人不是要天天学习,而是要天天减损,减损了再减损,一直达到无为的境界,达到无为的境界之后,才能够做什么都合乎自然。’现在我们面对着一个有形的世界,要想在精神上返回这个世界的虚无的本质,难道不是太难了吗!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做到那就只有得道的至人!”
 
“从道的观点来看,生和死是同一类事物,从气一元论出发,死作为生的开始也就是从气开始,谁能够懂得这里面的大道理啊!人的生命只不过是气的一种聚合方式。气聚到一起就得到了生命,气一散开人就死了。如果死生是同类事物的不同表现形式,我们还有什么值的担心的呢!所以说,万物实际上是一体的。人们把自己认为美好的东西称为神奇,而把自己厌恶的东西称之为臭腐。臭腐可转化为神奇,神奇也可以转化臭腐,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处在一个不断的转化过程中啊。所以说:‘贯通天下的只是一气罢了。’因而圣人重视这个‘一’。”
 
知对黄帝说:“我问无为谓,无为谓不回答我,不是不回答,而是不知道要回答;我问狂屈,狂屈想告诉我却终究没有告诉我,其实他不是不想告诉我,而是话到嘴边却把要说的给忘了;现在我问你,您知道这么多,为什么又说我们所说的都和大道不相近呢?”
 
黄帝说:“无为谓是个真正懂得大道的人,之所以这样讲,正是因为他的无知;狂屈接近于懂得大道,因为他忘记了自己所知的内容;我和你终究和道不相干,之所以这样讲,是因为我们都认为自己明白那不可知的大道。
 
狂屈听到了黄帝所说的话后,认为黄帝只能算是知言,还不能算是懂得大道。

元芳,你怎么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