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王亶父(1)居邠,狄人攻之。事之以皮帛而不受,事之以犬马而不受,事之以珠玉而不受。狄人之所求者,土地也。大王亶父曰:“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,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,吾不忍也。子皆勉居(2)矣!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!且吾闻之:不以所用养害所养(3)。”因杖策(4)而去之。民相连而从之,遂成国于岐山之下。夫太王亶父可谓能尊生(5)矣。能尊生者,虽富贵不以养伤身,虽贫贱不以利累形。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,皆重失之(6)。见利轻(7)亡其身,岂不惑哉!
越人三世弑其君,王子搜患之,逃乎丹穴,而越国无君,求王子搜不得,从之丹穴。王子搜不肯出,越人薰之以艾,乘以王舆(8)。王子搜援绥登车(9),仰天而呼曰:“君(10)乎,君乎,独不可以舍我乎!”王子搜非恶为君也,恶为君之患也。若王子搜者,可谓不以国伤生矣!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。
韩魏相与争侵地,子华子见昭僖侯,昭僖侯有忧色。子华子曰:“今使天下书铭(11)于君之前,书之言曰:‘左手攫之则右手废,右手攫之则左手废。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。’君能攫之乎?”昭僖侯曰:“寡人不攫也。”子华子曰:“甚善!自是观之,两臂重于天下也,身亦重于两臂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。今之所争者(12)其轻于韩又远。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(13)。”僖侯曰:“善战!教寡人者众矣,未尝得闻此言也。”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!
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,使人以币先下焉,颜阖守陋闾(14),苴布之衣,而自饭(15)牛。鲁君之使者至,颜阖自对之。使者曰:“此颜阖之家与?”颜阖对曰:“此阖之家也”。使者致币。颜阖对曰:“恐听谬而遗(16)使者罪,不若审之。”使者还,反审之,复来求之,则不得已!故若颜阖者,真恶富贵也。故曰:道之真(17)以治身,其绪余(18)以为国家,其土苴以治天下。由此观之,帝王之功,圣人之余事也,非所以完身养生也。今世俗之君子,多危身弃生以殉物(19),岂不悲哉!凡圣人之动作也,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(20),今且有人于此,以随侯之珠(21)弹千仞之雀,世必笑之。是何也?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。夫生者岂特随侯之珠重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