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子

《庄子》是一部道家经典著作,由战国中期的庄周及其门徒后学所共著,到了汉代以后,被尊称为《南华经》,且封庄子为“南华真人”。《庄子》与《老子》、《周易》合称为“三玄”。
大智闲闲,小知间间。大言炎炎,小言詹詹。其寐也魂交,其觉也形开。与接为构,日以心斗。缦者、窖者、密者。小恐惴惴,大恐缦缦。其发若机栝,其司是非之谓也;其留如诅盟,其守胜之谓也;其杀如秋冬,以言其日消也;其溺之所为之,不可使复之也;其厌也如缄,以言其老洫也;近死之心,莫使复阳也。喜怒哀乐,虑叹变蜇,姚佚启态——乐出虚,蒸成菌。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。已乎,已乎!旦暮得此,其所由以生乎! 非彼无我,非我无所取。是亦近矣,而不知其所为使。若有真宰,而特不得其眹。可行己信,而不见其形,有情而无形。百骸、九窍、六藏、赅而存焉,吾谁与为亲?汝皆说之乎?其有私焉?如是皆有为臣妾乎?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?其递相为君臣乎?其有真君存焉!如求得其情与不得,无益损乎其真。一受其成形,不亡以待尽。与物相刃相靡,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,不亦悲乎!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,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,可不哀邪!人谓之不死,奚益!其形化,其心与之然,可不谓大哀乎?人之生也,固若是芒乎?其我独芒,而人亦有不芒者乎?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,谁独且无师乎?奚必知代而自取者有之?愚者与有焉!未成乎心而有是非,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。是以无有为有。无有为有,虽有神禹且不能知,吾独且奈何哉!
大智闲闲(1),小知间间(2)。大言炎炎(3),小言詹詹(4)。其寐也魂交,其觉也形开(5)。与接为搆(6),日以心斗。缦(7)者、窖(8)者、密(9)者。小恐惴惴(10),大恐缦缦(11)。其发若机栝(12),其司(13)是非之谓也;其留如诅盟(14),其守胜之谓也。其杀若秋冬,以言其日消也;其溺之所为之,不可使复之也;其厌也如缄,以言其老洫(15)也;近死之心,莫使复阳也。喜怒哀乐,虑叹变慹(16),姚佚(17)启态。乐出虚(18),蒸成菌(19)。日夜相代乎前,而莫知其所萌。已乎,已乎!旦暮得此,其所由以生乎!
 
非彼无我,非我无所取。是亦近矣,而不知其所为使。若有真宰(20),而特不得其眹(21),可行己信,而不见其形,有情而无形。百骸、九窍(22)、六藏(23),赅(24)而存焉,吾谁与为亲?汝皆悦之乎?其有私焉?如是皆有为臣妾乎?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?其递相为君臣乎?其有真君(25)存焉?如求得其情与不得,无益损乎其真。
 
一受其成形,不亡以待尽(26)。与物相刃相靡,其行尽如驰,而莫之能止,不亦悲乎!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,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(27),可不哀邪!人谓之不死,奚益?其形化,其心与之然,可不谓大哀乎?人之生也,固若是芒(28)乎?其我独芒,而人亦有不芒者乎?
 
夫随其成心(29)而师之,谁独且无师乎?奚必知代(30)而心自取者有之?愚者与有焉。未成乎心而有是非,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。是以无有为有。无有为有,虽有神禹且不能知,吾独且奈何哉!
【注释】
 
(1)闲闲:广博的样子。
 
(2)间间:细别的样子。
 
(3)炎炎:猛烈,比喻说话时盛气凌人。
 
(4)詹詹:喋喋不休。
 
(5)形开:指形体不宁。
 
(6)搆〔ɡòu〕:交合的意思。
 
(7)缦〔màn〕:通“慢”,迟缓。
 
(8)窖:深沉。
 
(9)密:隐秘。
 
(10)惴惴〔zhuì〕:恐惧不安的样子。
 
(11)缦缦:神情沮丧的样子。
 
(12)机栝〔ɡuā〕:机,弩上发射的机关;栝,箭末扣弦处。
 
(13)司:通“伺”,伺察。
 
(14)诅〔zǔ〕盟:誓约。
 
(15)洫:田间的水道,喻指封闭。
 
(16)慹〔zhé〕:恐惧。
 
(17)姚:轻浮躁动。佚:奢华放纵。
 
(18)乐出虚:乐声发自中空处。
 
(19)蒸成菌:湿气蒸发而生出各种菌类。
 
(20)真宰:真我,即我身的主宰。
 
(21)眹:端倪、征兆。
 
(22)九窍:人体上九个可以向外张开的孔穴,指双眼、双耳、双鼻孔、口、生殖器、肛门。
 
(23)藏:内脏:古代写作“臓”,简化成“脏”。心、肺、肝、脾、肾俗称五脏。
 
(24)赅:齐备。
 
(25)真君:即“真我”“真心”。
 
(26)不亡:没有。尽:耗竭。
 
(27)苶然:疲倦困顿的样子。
 
(28)芒:通“茫”,迷昧。
 
(29)成心:成见。
 
(30)代:更改,变化。
 
【翻译】
 
大智慧的人悠闲自得,小智慧之人斤斤计较。说大话的人气势凌人,说闲话的人喋喋不休。这些人休息时思前想后,醒来时恐惧不安;接人待物则勾心斗角。他们的表现或慢条斯理,或故作深沉,或细心谨慎。他们小恐时坐立不安,大恐时沮丧落魄。他们有的出言如飞箭,先发制人,这叫做善于洞察是非;有的说话如盟约一样谨慎,这叫做以守取胜。他们有的出言像秋冬一样肃杀而日渐消衰;有的沉溺于自己的言行而不能自拔;有的缄默不语而自我封闭,犹如死人之心,对一切无动于衷。他们或欣喜、愤怒、悲哀、欢乐,或忧思、叹惋、反复、恐惧,或浮躁、张狂、放纵、作态,宛如音乐从中空的竹管中发出,又如菌类由地气蒸腾而起。这种种情态心境日夜变换,却不知道它们是怎样发生的。算了吧!算了吧!一旦悟到了造物者,便懂得了诸种心境情态发生的缘由。
 
没有自然就没有我,没有我自然也就无法体现。天地万物是相近的,却不知道谁是主宰者。即使有主宰者,人们也无法寻找它们的迹象。我只能实行我所信奉的,却看不到什么形象,因为心境情态本是无形的。
 
“百骸”“九窍”藏备于一身,我和哪一部分亲近呢?还是同样地喜欢它们,或者有所偏爱?这样说来,它们都是隶属者吗?隶属者之间就不能自己和谐相处吗?它们是轮流主宰呢?还是有一个永恒君主在主宰呢?人们对此苦苦寻求也不会有什么结果,却并不影响这个世界如此这般地存在。
 
人一旦秉气成形,就是一种走向死亡的存在,若老是跟人家斗来斗去,整日奔波而不知停歇,难道不觉得悲哀吗?一生忙忙碌碌也不见有什么结果,一辈子困顿劳累找不到自己的归宿,这不是很可悲的吗?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价值呢?人的形体会渐渐衰老,而心灵也随着衰老而死亡,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悲哀吗?人生在世都是这样迷茫无知吗?还是只有我迷茫而人家尚有不迷惑的呢?
 
如果各人都拿自己的意见作为衡量的标准,那么谁会没有自己的标准?难道只有智者才有吗?事实上愚者也有啊!如果在没有形成主见之前就乱分是非,这跟今天去越国而昨天到了一样不可能。这就是以无标准作为标准,若以无标准作为标准,即使神圣的大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,我又有什么办法呢?
下一篇:夫言非吹也,言者有言。其所言者特未定也。果有言邪?其未尝有言邪?其以为异于鷇音,亦有辩乎?其无辩乎?道恶乎隐而有真伪?言恶乎隐而有是非?道恶乎往而不存?言恶乎存而不可?道隐于小成,言隐于荣华。故有儒墨之是非,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。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,则莫若以明。 物无非彼,物无非是。自彼则不见,自知则知之。故曰:彼出于是,是亦因彼。彼是方生之说也。虽然,方生方死,方死方生;方可方不可,方不可方可;因是因非,因非因是。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,亦因是也。是亦彼也,彼亦是也。彼亦一是非,此亦一是非,果且有彼是乎哉?果且无彼是乎哉?彼是莫得其偶,谓之道枢。枢始得其环中,以应无穷。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也。故曰:莫若以明。 以指喻指之非指,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;以马喻马之非马,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。天地一指也,万物一马也。 可乎可,不可乎不可。道行之而成,物谓之而然。有自也而可,有自也而不可;有自也而然,有自也而不然。恶乎然?然于然。恶乎不然?不然于不然。物固有所然,物固有所可。无物不然,无物不可。故为是举莛与楹,厉与西施,恢诡谲怪,道通为一。 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。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。唯达者知通为一,为是不用而寓诸庸。庸也者,用也;用也者,通也;通也者,得也;适得而几矣。因是已。已而不知其然,谓之道。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,谓之“朝三”。何谓“朝三”?狙公赋芧,曰:“朝三而暮四。”众狙皆怒。曰:“然则朝四而暮三。”众狙皆悦。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,亦因是也。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,是之谓两行。 古之人,其知有所至矣。恶乎至?有以为未始有物者,至矣,尽矣,不可以加矣!其次以为有物矣,而未始有封也。其次以为有封焉,而未始有是非也。是非之彰也,道之所以亏也。道之所以亏,爱之所以成。果且有成与亏乎哉?果且无成与亏乎哉?有成与亏,故昭氏之鼓琴也;无成与亏,故昭氏之不鼓琴也。昭文之鼓琴也,师旷之枝策也,惠子之据梧也,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,故载之末年。唯其好之也,以异于彼,其好之也,欲以明之。彼非所明而明之,故以坚白之昧终。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,终身无成。若是而可谓成乎,虽我亦成也;若是而不可谓成乎,物与我无成也。是故滑疑之耀,圣人之所图也。为是不用而寓诸庸,此之谓“以明”。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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